記《幻愛》

《幻愛》最驚人的是,它開頭的前數分鐘幾乎已經可以是一個完整(且完美)的短片了。男主角思覺失調痊癒與否帶來的懸念,一路把情緒堆到最後真相揭曉的高潮,展示完這令人驚訝的轉折後,才上了片名字卡,告訴觀眾這個結束僅僅只是個開始而已。

本片其實很像同年發行的台灣電影《怪胎》,以精神官能症為表層形式,其實欲藉此檢視一段戀愛中的兩人關係。但《幻愛》比起《怪胎》更加細膩,探索得更為深層,情緒更為豐滿;看待精神疾病這方面走的路顯然與《怪胎》是反方向,更認真地看待精神官能症本身,還順帶挖掘了專業諮商關係下的倫理界線。

思覺失調症患者的顯著病徵就是無法分清楚真實或虛假,有時可能會有幻覺出現,主角阿樂便曾經深受思覺失調所苦。片頭一場戲就透過眾人圍觀、拍攝影片,清楚批判社會對思覺失調乃至所有精神官能症不理解及歧視。接著再透過阿樂和臨床心理學生葉嵐的認識,以及阿樂的復發來步步推進,一同進入主角的內心世界中。

於是,看來經過仔細思考的表現形式深刻的扣上了電影的內容。比如長焦鏡頭造成的淺景深被大量運用在這部片中,如此凸顯前景的攝影把主角和整個背景環境阻絕開來,頗為切合思覺失調症患者與世孤立的感受,也讓整個城市變成了柔美的散景,「虛幻的愛」這個母題被視覺化地散佈全片中。

額外驚奇是電影近末尾一場戲還用上了裂焦鏡頭。在葉嵐回去找阿樂時,阿樂正好嚴重的復發,出現了幻覺。裂焦鏡頭讓距離攝影機距離不同的兩人都清晰有焦,雖然如此,不代表兩人狀態相近,中間一道模糊的影卻將兩人隔開,明白表現了他們正在不同的頻率上。病發的阿樂正在與自己的幻覺對話,並開始有些自殘行為,葉嵐希望幫助並且阻止他,卻無法知悉他腦內現在正發生著什麼風暴。在此,表現形式完美了融合進了故事內容,成為了飽經思量的一體、互有意義的表與裡,實屬絕妙。

臨床心理學生葉嵐的研究就是整部電影的母題:和自己的幻想談戀愛。片中呈現了有趣的三角關係,阿樂發現自己的女友欣欣是自己幻想出來的,而這個女孩的形象來自和他有一面之緣的葉嵐。而當葉嵐發現阿樂是自己苦尋的少見個案時,便懷有目的接近,沒想到自己卻一腳陷了下去。兩個主角在愛情上都有自己的問題,阿樂因為曾經的精神疾病而不敢愛,葉嵐則是不知如何去愛,最後都傾向去愛上一個被投射的客體,實際上是愛上了自己。

虛幻的愛,不存在的關係,整部電影是一個大型借喻,愛上一個思覺失調的幻覺是為喻體,無處投放造成的自我戀愛以為喻依。葉嵐帶有目的的投入這段感情先預示了這一點,失守倫理的陷入強化了如此悲劇。每個人為了得到愛,在城市中疏離遊走,但最後愛上的竟是幻覺、擁抱的竟是自己,豈不諷刺。

從劇本到表現形式,《幻愛》清楚點出了其所欲言,以此為焦點逐步擴散,並且表現出了比《怪胎》更為深刻的思量、更多的人性關懷、以及一個更為豐沛的靈魂。唯一明顯的缺點大概是用了太多的解釋性台詞。

凝望著車窗外,阿樂的視線穿過了自己的倒影,看見了葉嵐(欣欣),也看見他渴求的愛情。過程中一切的美好、所有的希望,都使得最後的開放式結尾更為椎心,我們永遠不知他懷中人究竟是葉嵐,或是欣欣的幻影歸來。對精神官能症的患者而言,這個世界既大且充滿惡意,也許鎖住了自己也並非壞事,自己給自己的擁抱可能最不容易受傷,也最為熟悉、舒適、溫暖。

作者: 傑夫啵滋

Filmaholic. Feminist. Formosa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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